第八章 升华
“衣服准备好了。”一名侍女站在浴室的木门外，对里面的二人说。
女人轻轻站起身，帮莎尔披上光滑的丝绸浴巾，大到能裹住她半个身体，女人帮莎尔裹起来，挡住她的胴体，自己也披上一条，擦干之后二人一起换上睡袍。
————
“躺在这里，”女人对她吩咐说，“要开始化妆了，你可以小睡一下，会很舒服。”
莎尔不能回答她机械人偶不需要睡眠，只好点点头。
是很柔软的沙发，从腰部开始往上起伏，双腿可以很自然地伸直，确实是很舒服。莎尔缓缓闭上蓝色的眼睛，记忆中，一场暴风雨降临，一个女孩倒在泥泞里，一个男孩艰难地走来，漆黑的天空将一切笼罩，只余下无数阴影……
时间似乎过了很久，男孩和女孩一直在下雨的草原上走着，一刻未停。
一切都是和当初在城堡里一样的感觉。
不知道过了多久。
“醒醒，睁开眼睛吧，”一个女人的声音从黑暗处传来，让她意识到自己要醒来了。睁开眼睛，中年女人还是那样一成不变的微笑：“你啊，居然真的睡着了。”
“睡着……了？”莎尔难以置信地摇摇头，“不可能，我是不会睡着的。”
“真是的，不愿意承认吗？”女人无奈地扶额，“你可以仔细想想有没有被刷子拂脸，被梳子梳理头发，被人手编制发型，被人手沾着唇膏在自己唇上涂抹的感觉啊。”
莎尔尝试着回忆，却发现的确没有女人所说的那些记忆，反而是其他内容。
“怎么会……”她的目光呆滞，自己刚刚的回忆里所填充的，只有那一对男女还有阴沉的雨空。这难道是人类所谓的做梦？怎么可能？当初在城堡里自己只是模糊的回忆，这次却无比真实地触及到了梦境的感觉。
“来看看全新的自己吧。”失神间，来不及思考，女人笑吟吟地给她拿来一面镜子，莎尔茫然地抬起头看向镜面上的自己，瞳孔猛地缩小，时间点凝结在这一刻，此时她的脑海仿佛被一道惊雷灌满！
上城区的远处，教堂钟楼震耳的钟声，仿佛在她耳边轰然炸响！
金色的长发被仔细地梳理开来，从耳朵开始分成前后部分，前面的头发被束成两柱，梳在一起，用白色的束带拢住，后面的头发末尾略微弯曲，中间被紫色的发绳穿插着绑紧，自然地下垂在背后。眉毛淡淡的，肤色比之前略微白了一个档次，但不病态，看着让人很舒服，眼睑被轻轻描了几下，嘴唇抹上了少许植物提取的粉色唇彩，透着果冻的灵巧感，虽然只是淡妆，但技术难度完全不亚于其他任何工作。现在莎尔看起来已经有些贵族千金的风姿了，女人和其他化妆师都对这次的结果相当满意。
钟声渐息，掺杂在钟声里被掩藏的那一丝镜子破碎的声音却悄然响了起来。
“咔嚓，咔嚓咔嚓。”
那听起来不像是镜子破碎的声音，而是水晶宫崩塌的作响！
莎尔低下头，轻声地咆哮。
女人好奇地摸了摸她的额头，却被强硬地推开。
“别过来……”莎尔慢慢在沙发上蜷缩起来，变成小小的一团，睡袍褪下一半，露出光滑的肩膀，发丝飘散，露出透着迷茫无助的晶蓝色双眼，“别过来……”
————
“你来了？”
对面的男人看着言氏从小巷外一步步踏进来，笑着打了招呼。
“嗯，来了。”言氏抬眼，“真远，我从上城区来这里得花一刻钟。”
巷外灯红酒绿明恍如白日，传来孩童的嬉笑和男女的谈论声，巷内阴暗，只有言氏和男人两个活物，唯一的一丝光明便是男人嘴里叼着的那根香烟一端的火星。
此时那火星晃了晃，然后下坠着熄灭了——男人伸出手，把香烟扔到了地面，然后一脚踩熄了它。
“情报呢？”言氏皱了皱眉，“我还要赶去舞会。”
“舞会？是那个欢迎东方使者的舞会吗？”男人干笑一声，“真好啊，上城区。”他甩手，一阵柔和的白光照亮了巷内——一团白色的火焰在男人的手中升腾。
言氏的眼神下意识变得锐利起来，左手微微下垂，右手做出奇怪的手势。
男人的模样在火光的映照下也逐渐清晰可见——整齐干净的西服下是满身精练的肌肉，从样貌判断他的年龄应该并不是很大，却生着一头花白的头发，黑色眼镜的后面，漆黑的眸子似乎生来便蓄满了讽刺。
“东……方人？”言氏愣了一下。
“是的，大人，”男人再次发出干瘪的笑声，“您知道吗？【莱茵河】内部，其实对您所要求索取的情报，下了封锁令。”他摇了摇头，“感觉真是讽刺，两个东方人用西方的通用语讲话，而且都把通用语讲的那么好，看来我们都……”后半句话他没有说出来，只是意味深长地微笑。
言氏皱起眉头，声音清冷：“你特意神神秘秘地把我叫到这里，不是为了和我互相回忆身世还有告诉我交易失败吧。”
“当然，大人，”男人甩了甩手，火焰也随之变换不同的形状，“因为大家都是东方人，所以……”他用空闲的那只手轻轻地褪下眼镜，好让言氏更清楚地看到那双漆黑的眸子，“【莱茵河】所封锁的东西，就由我来献给大人。”
一阵寒风从巷外吹来，言氏不知为何，起了一身的冷汗。
“你想要什么？”言氏轻声地问，这情报对他和弥修而言非常重要，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要拿到手。
“大家都是东方人，”男人摆摆手，从身后拿出一个黑箱子，“东西都在这里，我要的东西其实很简单……”
言氏与他对视着，却很清晰地感受到一阵没有来源的刺骨寒意。
“帮助那个人……”
男人的嘴唇微微动着，将下半句话淹没在了六月的午夜，那阵诡异的寒风中。
————
莎尔面对着女人，瞳孔却是涣散的没有聚焦，像是无光的湖水，嘴中呢喃着细碎的话语。
“莎尔小姐？”女人不知所措地看着她，作为化妆师的她从来没有见过顾客变成这副模样。
“西……娜……永……”头痛，是从大脑机械核心深处传来的剧痛，“在……起……”
“莎尔小姐！”女人尝试凑上前却又被向后推着倒了几步之后，惊恐地大声叫出莎尔的名字。
“莎……尔莎……”忽然，仿佛是失去了动力的玩偶一样，原本坐起身子的莎尔渐渐瘫软在了沙发上，就好像硬质笔挺的黄油慢慢融化在烙铁上。
“莎尔小姐？”女人感觉没问题了之后便上去看了看莎尔的状况，在这种时候她大脑混乱，模糊地想着还好妆容没有损坏，不然剩下的时间是绝对不够再化一次的。
“莎尔……”莎尔的声音逐渐变得清楚能让人理解，不再是破碎的片段，“我，是莎尔……”
嘈杂的记忆里，模样苍老的男人放下手里的火铳，温柔地抚摸着新生的她的脑袋说：“欢迎回家，”下一刻他似乎犹豫着，卡顿一下后，舌头微微卷曲，喊出了与原本不同的另一个音节，“莎尔。”
莎尔坐起身，机械的右手微微罩住右边的脸，冰凉。如果她是人类的话现在一定会流冷汗的。
“啊，您完全恢复正常了？”女人惊喜地问。
莎尔摇了摇头，虽然她确实恢复正常了，但刚刚那种状态所留下的创伤，可能需要很久才能消除。
莫名其妙……她心想，这种剧痛，征兆不明，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触发了它。
“那，舞会，还要去吗？”女人尝试着问，此时的她将莎尔刚刚的表现当成了一种病，她一想到自己面前的是位病弱的大小姐，对莎尔的态度也就没有因为刚刚的事而改变，她还是那么一副优雅的姿态，好像无论何时都不会失礼一样。
莎尔的头颅传来一阵幻痛，她左手也捂住了左边的脸，机械的手臂传来机关扭动轻微的响声。
“要去，”过了一会儿她才放下双手，晶蓝色的眸子透着坚决，“人……我，不会违约。”
中年女人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，摆摆手，吩咐侍女去把衣服带来。
侍女很快就回来了，当她回来时莎尔还是颓软地坐在沙发上面，睡袍半褪，乳.房露出半边。
“莎尔小姐。”女人轻轻地呼唤，莎尔缓缓地抬头。
两名侍女拉着衣角，一起把衣物展开。
莎尔的眼眸倒映着一片殷红色——这是属于那件晚礼裙的颜色，她仿佛愣住，那是一件殷红与纯白相间的晚礼裙，纯白缀边，殷红做底，漆黑的绸带在腰间松散地围着，胸口处用金线缝上了一朵绽放的曼珠莎华，长袖到腕，有着白色的袖管做衬。裙摆笼罩着下身，但前面只是一层白色短裙，从前面看的话，这条长裙会露出主人漂亮的小腿。整条裙子透着妖冶，但上半身露出的皮肤很少，所以又显得很保守。
“红色……”莎尔说，像是呢喃。
“是的，所有人记下了言先生对您的描述，又结合了刚刚的接触才挑选出的衣服，”女人说，语气里透着隐隐的自豪感，“不行的话，可以再选一件。”虽然这么说，但她那副自信的姿态仿佛是感觉莎尔绝不会拒绝这件衣服。
莎尔缓缓闭上眼，摇摇头：“不……谢谢，就这一件了，我喜欢血液的红色。”
“您说笑了。”女人摇摇头，在她心里，能和言氏那种人接触到的存在，怎么可能会是习惯见血的杀手。
————
于是弥修打了个喷嚏。
“怎么了？弥修。”『端着一杯红酒故作优雅的女人』说。
“不……感觉自己被别人提起了，”弥修拿白餐巾擦了擦嘴，“我吃饱了。”
“说不定是小言呢。”『将红酒一仰而尽的女人』说，如果有人在这里看到这一幕的话，肯定会立刻气愤地说她是在糟蹋红酒。
“诶？那剩下的都是我的了吗？”一直埋头大吃的岚菲抬头问。
“嗯，我先回房间了。”弥修说。
“放心，不和你抢。”『只吃一份牛排就饱的女人』舒服地伸了个懒腰，姣好的身材曲线完全展露出来。
“哦，嗯！”
————
莎尔接过侍女递来的内衣和白色过膝长袜，一个人认真地穿上，然后是长裙，这种双层长裙穿起来很复杂，但莎尔却真的只靠自己一个人就穿好了，女人见状，心想果然是上流社会的人家。因为人偶是很少见的造物，从三年前的戒严律之后开始，全国都没有了人偶这种造物。
所以女人根本认不出人偶和人的不同，莎尔这种完成度极高近似完美的人偶更是能做到以假乱真。
看着自己身上的长裙，莎尔思索着自己为什么会穿这种衣物。没有人知道为什么，因为连莎尔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，她的脑海里就是有这个知识，就是有这种并不存在的虚幻经历，所以她很熟练地穿好了衣服。
白色的短裙和红色的裙摆飘摇着，套上白色丝袜的双腿透着性感的诱惑，小腿紧绷的弧度让人心跳加速，束发的淡色丝带从耳后垂到脖颈，晶蓝的眸子倒映着灯光，白色的蚕丝手套戴上之后，再也没有人能说她是人偶，此时的她就好像是要去参加一场盛大舞会的公主般动人。
中年女人和侍女们在看到她穿好衣服时，才终于意识到她的美丽，言氏不是给她们一只丑小鸭让她们把它变成白天鹅，而是给了她们一只在泥泞里挣扎的天鹅，让她们把它洗净吹干，变回原来的模样。
“呼……”女人擦了擦细汗，“真是不容易了。”
有人悄悄到她耳边说了什么，她的表情微微一变，但还是尽力保持着优雅：“知道了。”
“莎尔小姐，”她说，“距离舞会开始还有十五分钟，言先生的车夫来催促我们，说您要走了。”
莎尔点点头，看着镜中的自己，脑海里破碎的声音再度传来，但她已经可以接受和忍耐。
她看着这个金发的女孩，忽然开始想象，曾几何时，是否也有这样一个穿着奢华衣裙的金发女孩，和一个男孩赶去舞会？
“谢谢。”她躬身，郑重地对女人和她身后的侍女们道谢。
“不……莎尔小姐，”女人和侍女们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，“您要出发了。”
莎尔跟在她的身后，走出了【斯卡尔】的内间，走出了旋转的店门，踏上了马车车厢的台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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